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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札记|从田野中生发出相关议题和讨论

发布人:田野拾语   信息来源:人文学院   时间:2022-11-17 15:28:29

(作者 彭涛)

  拙作能够在《开放时代》刊出,笔者荣幸之至。当责任编辑询问是否可以书写一篇作者札记,讲述论文背后的故事时,作为一名尚处在学术大门门槛上的“小学生”,更恐才疏学浅、力不胜任。于是,我努力搜寻可以就文章说点什么。其实,于人类学专业的学生而言,大多数文章产自田野,两者密不可分。故此,我便想着就文章和田野略谈些感受。

  文章得以发表,离不开老师们的指导、田野伙伴及朋友们的帮助。首先,感谢我的导师张应强和谭同学。张老师虽不从事该领域的研究,但他沉稳持重,默默付出,鼓励我前行;谭老师则在理论思考和具体行文上,给予细心指导。其次,感谢吴重庆老师和期刊编辑等各位幕后工作者,以及匿名评审专家,是他们让这篇文章能够与读者见面。再次,要感谢田野的伙伴们,是他们带给我一个与自身生活世界不一样的天地。最后,感谢徐有威老师等各位启发和帮助我做研究的老师、朋友。

  动笔前,人类学的学生一般会进行田野调查,从田野中生发出相关议题和讨论,我便是如此。为何会撰写“厂社结合”这一主题的论文,坦白讲,未找寻到相关材料前,我并没有往这方面想。所以,这篇文章能够诞生,也有其偶然性。我并非带着问题或假设去验证,而是在田野甚至是“边角料”的基础上,逐渐发现研究的问题。当然,文章并非完全的“无心之作”,它与我博士论文的设想有密切联系,大论文聚焦的就是“三线”工厂(德胜厂,从北京迁徙而来,生产计算机外围储备和输入输出设备)内部社会和家庭婚姻。当我身处田野时,强烈感受到工人们在和周围村寨对比时的心态变化,可以用从“骄傲”到“失落”来形容,这刺激我注意到工厂和村寨的关系,以及几十年来的变化。我原本设想挑选旁边的一个村寨作为对照,但因工厂本身的复杂性和时间限制,最终未能实现对村寨进行田野调查。这篇小论文便是在这样懵懂的想法中,有了最初的“苗头”。

  起初田野时,接触的都是北京内迁工人,他们能够清晰地讲述如何来到“三线”和建设工厂的故事。在他们的观念中,当地的苗族群众较为“落后”,不会算数,不讲卫生。此外,不少工人谈到自己去周边公社演出、宣传等经历。这些零碎资料都指向了一个方向:工厂与公社曾经存在来往。当时,我还不知道“厂社结合”政策。直到有一天,我遇到北京内迁工人孔治正。他当初负责联络工厂和公社的工作,向我介绍了这一政策和具体实施情况。再到后来,我接触到厂里的“轮换工”群体,其中不少便是来自工厂对面的公社(德胜厂“轮换工”大部分来自于黔东南黎平县)。出生于公社的杨兰英就是以“轮换工”身份进厂的。后因政策变化,这批人转为“正式工”。随着德胜厂的破产,不少“轮换工”又回到村寨。这一点与他们的婚姻有关系,不少人的婚配对象是同乡,组成的多是“半边户”(夫妻仅有一方为正式工),这使得他们有回乡的动力和可能性。我在厂内并没有遇到太多与杨兰英有类似经历的人,但通过社区工作人员杨晓迪的介绍,我也了解到不少故事。她曾经也是工厂职工,后来在社区工作,所以对这些情况比较熟悉。最可贵的是,在杨晓迪的帮助下,我获得了不少关于德胜厂的文字资料。这些资料从另一个视角讲述了工厂和公社关系的故事。这些记录,让我更清楚地知晓工厂层面的态度和取向,由此补充了生活视角的零碎性和断裂性。

  坦言之,这些从田野中搜集来的材料,当时并不足以构成论文这一大楼的“砖瓦”。能成为砖瓦,皆因后来的加工。在田野中,抱着“以后兴许有用”的态度,我努力将能够找寻到的材料悉数收集。所以,买回来的“砖瓦”有些能用上,而有些用不上,只能根据事后的大楼来重新挑选“砖瓦”,甚至说还要补充。大致而言,不同群体职工的讲述和已有的文字材料,构成了论文最初的可能性。

  2021年9月的一天,我和谭老师在广州见了一面。我将这些材料和大致想法告诉了他,他并未设置框架,鼓励我先将文章写出来。一周后,《开放时代》第五期刊发了关于“三线研究”的专题,其中一篇便是徐有威老师关于“厂社结合”的文章,这让我更加有了奋斗的动力。由此,我便找寻已有的研究,并归拢田野的相关材料。这篇文章从可能性,开始走向了实际存在。

  具体写作过程,自然也是经历了反复修改。起初,我将“三线研究”中关于“厂社结合”主题的研究做了梳理,并结合田野材料,写成了第一稿。这一稿中,“厂社结合”谈了很多,包括具体的开展、限度和原因等。但这些都是经验的陈述和总结,没有理论对话点和整体性解释脉络。谭老师看完之后,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所在。在平时学习中,可以发现别人的问题,而当自己写作时,仍旧无法避免。指出问题的同时,谭老师也给出了解决方案:以单位制的视角和相关理论看待,工厂和公社涉及资源的横向流动,这就与既有的重视资源纵向流动的单位制研究形成了对话,同时也与“三线”研究中的一些看似矛盾却实际为一体两面的探讨形成了勾连。老师一席话,让我茅塞顿开。在老师的悉心指导和细致修改下,文章得以产出。

  投稿给《开放时代》后,一个月便收到了匿名评审的意见。专家有见地地指出“厂社结合”作为一项政策,无法完全概括工厂和公社之间的往来和关系,文中材料并非悉数关于“厂社结合”。在谭老师的帮助下,我完成了修改,将范围拓展到工农合作,并对诸多表述进行了重新界定。提交修改版后,不久便被《开放时代》接受。匿名评审专家的意见促进了论文的成熟。最终在责任编辑的细致修缮下,得以面世。

  具体内容和观点,论文已呈现。研究不足之处,更能指明努力的方向。一位师弟评论“要是关注我们农民的文章也能被看到就好了”,言下之意便是论及工农关系,“农”的方面需要涉及。确实如此,关于公社(村寨)的立场和观点并没有呈现(文章主要基于“三线厂”的视角),某种程度上回到了田野之初未完成的设想。其次,双方的关系在长时段的变化,本文亦未涉及(论文主要涉及建厂初期,即1965年—1966年)。再者,厂内工人“种养”的习得和“种地”的习惯需要追问,显然与周边环境的影响和内部“轮换工”群体影响密不可分;工农关系如何落地到实际的生活和关系之中,落地的观念如何反过来影响对相互关系的认识,似可进一步探讨。这几点便是文章可以进一步延伸和探讨的方向。完美的文章和田野自是不存在,留下的都是“心心念”的遗憾。或许正是未尽之处,促使着我思考接下来应该如何做。

  以上就是论文产生的具体过程。从可能到成形,从投稿到刊出,或许具体的表述会改变,但故事的要素和顺序一定会被记得。作为我的第一篇小论文,这些记忆弥足珍贵。具体内容和观点自然重要,田野、写作和修改这些过程同样不容忽视。如同一位母亲,她会在意孩子成长的点滴和疾病之类的缺陷,而对于孩子长相,可能会相对忽略。多年后,我可能不记得这篇文章写了什么,但对于田野过程、文章的不足之处,以及老师们的指导、田野伙伴的帮助,依然难忘。

   涛:中山大学社会学与人类学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