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已出版和进入出版程序的《中国民间文学大系·传说卷》几部书稿中发现其中不少传说文本属于红色传说，记录了地方红色革命斗争的历史以及民众对红色革命的认同，是非常珍贵的革命文化遗产。其实全国各地都流传着一些红色传说，有一些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得到过初步搜集整理，而当前《中国民间文学大系·传说卷》的编纂出版可以为全国各地红色传说在新时期的全面搜集整理和正确认知提供一个良好的契机。

学者对红色传说的研究起步较晚，相关研究不多，其中的论文基本集中于21世纪的第二个十年间。这些论文对于红色传说的内涵、特征等还没有进行过仔细分析，因此也没有被广泛认可的结论，可以说，关于红色传说的一切还处于探索中。以红色民间叙事散文的分类问题为例，从已发表和出版的成果来看，目前混称“红色传说故事”的情况还比较普遍，说明学界的认知也不清晰。这就可能影响《中国民间文学大系》的编纂工作，尤其是在一些红色叙事散文文本本身比较模糊的情况下，应该将其归为民间传说还是民间故事，这是一个难题。

本文认为，红色民间叙事散文只能被归为民间传说，不能是民间故事，更不可能是神话。众所周知，历史性是民间传说的重要特征，而民间故事不讲求历史性。我们常常遇到一些叙事文本，在某地呈现出民间故事的特征，而在别的地方出现的异文，由于讲述者加入了一些具体的历史事件、历史人物或地方风物，就从民间故事转变成了民间传说。但红色民间叙事散文完全不同，尽管在文本中的具体时间、人物等元素可能是模糊的，但它展开叙事的红色革命历史背景是确定无疑的，因此应被归为传说。对红色传说产生模糊认知的重要原因就在于进入大众和学者视野的红色传说文本太少，无法基于大量文本研究得出可靠的、被广泛认知的结论。在此方面，《中国民间文学大系·传说卷》正可以做一些填补空白的重要工作。

从具体分类上来看，红色传说属于历史传说。我们知道，民间传说大体上可以分为人物传说、历史传说与地方风物传说三大类。因为产生于红色革命的背景下，红色传说应该首先被归入历史传说类。但红色传说与一般的历史传说又有明显区别，是一种独特的历史传说。一般来说，历史传说叙述的内容距今都较为遥远，绝大多数历经了成千上万年的沉淀，而红色传说的形成与传播不过是百年的事情，是一种较为短暂的历史传说。受传统历史传说界定的影响，红色传说的合法性常常遭受质疑，学者对它的研究也显得犹犹豫豫，裹足不前。这是一种僵化的研究方法，不利于民间文学、民俗学的学科发展。红色传说是一种历史传说，这是毋庸置疑的。它来源于真实的红色革命实践，是在真实历史基础之上的民间幻想叙事，其内容或叙述革命事件酝酿、发展的过程，或反映革命事件发生时各阶层、各方面人物的动态。据此，我们可以大致给红色传说下一个定义。红色传说是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实现民族独立和解放的实践过程中产生和传播的，反映新民主主义革命与斗争过程，表达对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的批判，表现对共产党及其军队的爱戴和拥护等相关内容的民间叙事散文。

作为历史传说的一种，红色传说的功能与历史传说的功能相关，但又有明显区别。历史传说的产生是一个有趣的话题。我们知道早期历史知识和神话传说是密不可分的，中国上古史几乎就是神话传说构筑的历史。这既与早期先民以神话思维解释与记录社会发展史上的重要历史事件相关，也与先秦时期从事求神占卜活动的巫官与掌管天文、星象、历数、史册的史官往往由一人兼任而形成的巫史传统有关，所以出身于史官世家的司马迁在写作《史记》时也辑录了众多来自民间的神话传说材料。可以这样说，民间传说中的历史传说最初就来自于用神话传说构筑的历史材料。所以古人对待传说，尤其是历史传说相当慎重，把它当作知识传承的工具、教育的工具，更依靠历史传说建构起了民族、国家认同与地方认同，比如三皇五帝传说建构了早期华夏族群认同，夏商周历史传说建构了早期国家认同，史事传说的地方化又建构了地方认同。与此类似，红色传说也具有知识传承、道德教育与文化认同的重要作用。红色传说既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新民主主义革命历史知识传承的工具，也是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工具，更是建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认同的重要工具。

以《中国民间文学大系·传说卷》的编纂出版为契机对中国红色传说进行全面搜集和正确认知是研究、宣传红色文化的重要内容，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此工作不仅将使一大批红色传说得到集中展示，也能在对比中显示出各地红色传说的不同特点。比如上海红色传说就表现出鲜明的城市性特征。作为中国共产党的初心之地，上海流传着相当多的红色传说，描述城市隐蔽战线斗争的红色传说与描述城市工人革命斗争的红色传说是其中体量最大、最具特色的部分，且都具有鲜明的城市性。描述城市隐蔽战线斗争的红色传说产生于上海作为中国共产党隐蔽战线斗争重要战场的背景下。1927年11月，情报保卫工作的专业机构——中共中央军委特务工作科在上海成立，其故址在今上海市静安区武定路930弄14号的一座两层石库门小楼中。从此，上海成为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隐蔽战线中心。中央特科派遣忠实可靠的同志打入敌人内部，长期埋伏，创造了光辉的战绩，为党和人民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勋，也留下了诸多传说，影响最大的是关于李白烈士的传说。1958年中国人民解放军八一电影制片厂摄制，王苹执导，孙道临等主演的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就是以李白烈士的传说为基础而改编拍摄的。这部电影深刻地影响了几代人，在中国电影史上具有重要意义；上海也是中国最早发生工人革命的城市。早在中国共产党成立初期的1921年七八月间，早期工人运动领袖李启汉同志就领导了上海英美烟厂工人大罢工。最著名的上海工人革命是北伐战争期间的三次武装起义。工人革命在地方历史和上海市民中都有着巨大影响，促生了反映上海工人革命斗争的传说故事，因为周恩来同志担任了第三次工人武装起义的领导人职务，所以其中的不少传说都反映了周恩来同志的神机妙算。

中国红色传说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革命历史传说，这既是中国红色传说的珍贵性所在，也是其研究与宣传的难点所在，因此必须整理出大量的红色传说文本以供总结和比较、梳理和分析。恰逢《中国民间文学大系·传说卷》编纂出版之时，希望此次编纂出版也能成为中国红色传说的第一次大集合，为当代红色文化建设和红色文化认同的建构做出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