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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山乡吴垟:目之所及乃青山与秀水,耳之所闻皆往事和传说

发布人:淡墨文成   信息来源:档案馆   时间:2021-11-29 10:16:30

目之所及乃青山与秀水

耳之所闻皆往事和传说


作者/胡晓亚


夜深人静,老友蓝溪在朋友圈发了一首诗《我住的周山》:


我住的周山
云很淡,风很清
窗帘由小树做成
闹钟是鸟鸣声

我住的周山
天很高,地很宽
没有车水马龙
有的是鸡鸭成群

我住的周山
从村头到村尾
每一张面孔
我都熟悉

▲吴垟田垟


莫名的,我也想去看看周山,看看由小树做成的窗帘,看看那里是不是风轻云淡?可蓝溪在温州,那就独自去吧。周山离峃口大溪边最近的是哪个村庄?一查,哦,是吴垟。从峃口后山的古道往上走,只需10多分钟。那就去一趟吴垟吧。


据《文成乡土志》记载:吴垟行政村,吴姓在此始居,村前有一片田垟,故名。建国时属峃口乡,1952年改属周垟乡,1956年复归峃口乡,1958年后转属周山公社。原名吴垟村,后称吴垟社、吴垟大队和吴垟行政村,由吴垟、吴垟岭头、吴垟水口、马路降和张山庵5个自然村组成。

▲吴垟村  邢碎汉/摄


2019年,经行政村规模优化调整,吴垟村、官坑村合并为官垟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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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垟位于徐山下、峃口后山上。其下有九溪、大溪边、吴垟岭根等地。吴垟村民要经过这些地方前往峃口、大峃、西坑、新联、大垟口、瑞安、温州等地。进入吴垟的古道主要有五条:一是双桂、平阳等地村民经过周山下、周垟等地进入;二是从吴垟岭根前往吴垟岭,到达吴垟岭头;三是从吴垟岭根鲤鱼坑前往竖岗岭,到达吴垟水口;四是从大溪边后方的马路降岭向上走,到达马路降、张山庵和吴垟;五是从九溪的一条岭上往上走,可到达吴垟。


古时候,吴垟人购买生活用品、上学或前往瑞安、温州等地要经过峃口,所以从周山下、周垟等地进入吴垟这条古道的,一般都是前往平阳、双桂方向的村民才会选择的。对于这一条古道,我就不进行详细的描述。


▲吴垟岭


我们来说说第二条古道——吴垟岭。吴垟岭起点位于吴垟岭根“王浚卷烟店”西侧,始建于明天顺年间(1457-1464),南北走向,途经吴垟岭头,上至徐山村。沿着石级往上走,先是稍显平缓,然后就直直地上升,路面上的块石非常平整。约行20步,只见路两侧都是葱绿的毛竹,蔚然秀地灵之气。“风来笑有声,雨过净如洗。”我一边踩着掉落于石级上的笋壳,一边欣赏节节向上翠竹的身姿,原来大自然可以如此的宁静和深邃。


山岭陡峭,沿山势呈之字形爬升。及山腰,可见一座亭子,名曰“古枫亭”。亭子为砖混建筑,边上立一青石碑,上刻捐资者名单。由此得知,该古道原为鹅卵石筑成,有些地方甚至是裸露的泥土。因年久失修,步石损坏,于2018年10月修筑完工。


▲吴垟岭古枫亭


继续往上,猛一抬头,只见古道边出现了几株枫树,那遒劲而又古老沧桑的枝干,那绿里透黄的颜色,是初冬明显的标志。未经风霜,枫叶尚未红,但已零零散散地掉落于古道上。一脚踩上去,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更显林间的宁静。紧走慢走,其上就是吴垟岭头了。据《文成地名志》记载:吴垟岭头,因村在吴垟岭头上,故名。


▲竖岗岭


再来说说第三条古道。这是一个阳光和煦的日子,我从峃口大桥出发,沿珊溪方向的公路前行约200米,就到了鲤鱼坑边。鲤鱼坑的上方就是吴垟坑,坑水夜以继日缓缓地流着。从鲤鱼坑右侧小路向上走就是竖岗岭。吴垟人称此岭为盖岗岭(方言),音为“盖房子”的“盖”,意思却是这条岭很陡,像竖起来一样。这条岭的名称到底是盖岗领、陡岗岭还是竖岗岭?我查了很多资料,都没有相关记载。问了吴垟人,说是竖岗岭。那就暂且这么称呼吧。


▲站在竖岗岭上望峃口


原先的竖岗岭是鹅卵石铺就的,如今却已是水泥浇筑,坡度大,路面比吴垟岭窄。及至山腰向下望,只见峃口大桥兀自站立着,甲岸堂屋舍俨然;再抬眼望远处,青山连绵不绝,白云掠过山顶,令人心旷神怡。四周响起几声鸟鸣——叽叽喳喳,敲打在树干和枝叶上,长声短调交织在一起,悠扬悦耳,清脆婉转。草木的气息清新芬芳,几只鸟儿在树丛中飞舞跳跃,将树缝间的霞光切割着,光影斑驳。路两边长满蓈萁、败酱草、菝葜等植物,松树、油杉等高高地挺立着,威严而不失庄重。

▲吴垟水口


约行20分钟,隐隐地看到前方有人家了。走进一户人家,主人告诉我,前往吴垟的古道就属竖岗岭最陡了,村民外出都会避开这条岭。此处是吴垟水口,如果去吴垟,只要往东走50多米就到了。据《文成地名志》记载:吴垟水口,因地处吴垟村出水口,故名。我沿着一条乡间水泥路一直走,就看到了吴垟。


▲马路降岭


接下来我们要说说马路降岭了。从峃口大桥东南侧桥头往前走,过原峃口饭店边上,有一条直直向上的古道,这就是马路降岭。马路降岭,顾名思义就是前往马路降。该岭从峃口大溪边始,其上尚有391步为鹅卵石砌成的原古道。这是阴雨天,刚下过雨,路面很滑,即使是往上走,也觉得脚底下滑滑的。现年79岁的林炳荣是马路降人,20年前搬到了大溪边,此次是特意陪我走马路降岭的。到了一条水沟边,其上就是水泥浇筑了。林炳荣说,政府拨了15万资金,水泥路已经从马路降修到水沟上方,现在已经没有资金,只好停了下来。浇了水泥路,路面就不打滑了。前几年,一位家住马宗的妇女从马路降岭往下走,一不小心摔了下来,当场人就不行了。这话让我心里有点毛毛的感觉,走起路来也特别小心一些。

▲马路降岭

继续往上,行至约三分之一处,从主干线上伸出一条小路,是前往吴垟村的。我们复前行,前方出现了几株高大的枫树,再走几步就到了马路降了。沿着东方又前行约300多米,就到了张山庵。据《文成地名志》记载:马路降,该地山高,时被雾遮住。方言“雾”称“雾露”,音同“马路”,故名马路降。张山庵,因张姓始居此地,村旁有庵,故名张山庵。


马路降和张山庵都已有水泥路,但两个村庄均无人居住。荒草肆意地生长着,苦菜和鸡屎藤都长到了马路上。鸟儿欢快地鸣叫着,似乎在宣告这是它们的天下。我拍了几张照片,不敢多作停留,又沿着马路降岭往下走。到了水沟下方的古道上,鹅卵石显得有些湿滑,石缝间钻出几片青苔,更增添了一份古意。我是一步一顿慢慢前行,才不至于摔倒的。

▲张山庵老屋


现年74岁的郑金妹告诉我,其娘家在张山庵,夫家在马路降。上世纪90年代前,马路降岭、竖岗岭和吴垟岭很热闹。究其原因,源于此地优越的地理位置。大溪边东行至新联、大垟口、营前、瑞安、温州等地;南行至九溪、公阳;西行至吴垟岭根、溪口、珊溪等地,北行经矴步头、临水垟头、龙车、樟台、大峃至西坑、黄坦等地。峃口渡口是重要的交通枢纽,南来北往的大峃艇、木帆船、竹排都经过这里。那时候,供销社在新联,糖、盐、布料、七星扣、白淡扣、虾皮、肥田粉(氮肥)、氨水等生活用品和化肥之类的物品,吴垟人都是经马路降岭、竖岗岭和吴垟岭一路挑上去的。古道上人来人往,有时上来与下去的人不得不侧一侧身子才能继续通行。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业学大寨”期间,包山底村作为温州地区典型示范村,短短几年间,就有10余万人前来学习。这些人大多来自温州、瑞安和大峃等地,到了峃口渡,会就近从马路降岭往上走,前往包山底。峃口本地一些孩子也都沿着马路降岭前往包山底中学去上学。那时候包山底中学有初中部,也有高中部,一些温州老师都来任教的。


至于九溪前往吴垟这条古道,我没有走过。以后补上哦。


周山至峃口吴垟岭根的公路于上世纪90年代初通车。此后一段时间,有些村民外出会选择坐车,但大多数村民还是会走古道。因为从马路降岭至大溪边只有1100多步,下山只需10多分钟;从吴垟水口至鲤鱼坑,从吴垟岭头至吴垟岭根也只需10多分钟。近几年,60岁以上的村民可以免费乘坐公交车,于是,大部分村民都选择坐公交车外出了。


我走过马路降岭,走过竖岗岭,也走过吴垟岭,途中都没有遇到过一个路人。是呀,“千年的大道走成河”,这是常理。这些古道,面容大多已改变,不变的也只是一小段一小截而已。不久的将来,也许这一小段也会消失在岁月深处,不留痕迹。繁华总被雨打风吹去,这是任谁也无法抗拒的。


这几条古道是旧时吴垟村对外交通的重要通道,那弯弯曲曲鹅卵石铺就的道路,那些冬冬夏夏朝朝暮暮风里来雨里去的挑夫,那些肩挑背扛走走歇歇汗流浃背的村民,有谁会记得?古道会记得。


▲张山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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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垟人世世代代口口相传:吴垟始居者为吴姓,于明嘉靖年间在京城为官,为政清廉,颇有声望。其住址在陈氏祠堂东侧的粮库旧址上,如今此地已成为“稻语小筑民宿”的厨房。1958年以前,此地为良田。建造吴垟粮库打地基时,村民在地底下挖出了一些瓦片。有人说,这是吴氏的原屋基。现年90岁的郑明产老伯告诉我:10多年前,一个名叫包鹤(谐音)的村民在吴家当年居住的地方挖到了一块青石碑。这块青石碑很平整,其上有雕刻的痕迹。包鹤将青石碑当作洗衣板。后来,包鹤的老房子被拆浇筑成了路面,那块青石碑也被填埋在地底下了。村民都说,那块青石碑是吴氏家族的,没有被好好保管,真是可惜。


▲吴垟水口黄泥屋


继吴姓之后前来此地的为施姓。村民叶翠娥告诉我,她是施家的儿媳妇。施姓从平阳县凤卧搬迁到这里,以种田为生。吴垟施姓始祖为施大琰,现村里施姓者有100多人。据《施氏宗谱》记载:施大琰为复鼎公次子,生于1675年。


施姓在此安居以后,陈姓来了。据《颖川郡陈氏房谱》记载:清雍正三年(1725),陈姓始祖相玉公自闽省上杭迁居瑞安县五十三都五甲吴垟,以种田为生。到了光字辈,陈姓有五兄弟:光火、光辉、光全、光汉、光叶。其中老幺光叶育有三个女儿,小女儿适金垟厥山的郑阿廷(入赘)。郑阿廷夫妻俩生育了五个儿子,老大、老三、老五姓郑,老二和老四姓陈。由此,吴垟有了郑姓村民,郑姓与陈姓是兄弟姐妹。


▲掩映在树丛中的吴垟岭头老屋


我们接着来说说林家。不知道哪一年,平阳枫树头一户林姓人家为了生活搬迁到现峃口镇龙车村,在那里繁衍生息。又过了许多年,林家有一房只育有一个儿子。龙车村地处飞云江边上,担心家住水边不安全,于是这一家人搬迁到吴垟雷打石山上,在那里搭了一个草寮,聊以安身。雷打石山上毕竟很偏僻,林家后人遂将家搬到了吴垟岭头。


我们再来说说王家。王家原住珊溪李井。王氏后人阿宅(谐音)为篾匠,做篾手艺很好,不仅会做一般的篾器,就连篾酒壶和蔑掌扇都能编织。阿宅常年挑着做篾担子在珊溪、峃口和周山等地奔波,哪里有人需要做篾,他就在那里逗留几天。因为经常在吴垟做篾,与当地村民熟悉了,阿宅就在吴垟岭头搭了一间茅草屋安居下来。后来娶了妻子,生了王子方和王子运两个儿子。子承父业,王子方和王子运兄弟俩也都成了木匠。

▲马路降房屋


还有就是柳家。柳家原住珊溪叶山,入赘到吴垟岭头,由此在这里定居。


一年一年的岁月静静流逝,一代一代的村民在这里男耕女织,繁衍生息。他们披蓑衣戴斗笠,山中砍柴田里劳作坑里捉鱼,在这曲曲折折的山间小路踩着一溜长长的炊烟回家。由此,这里有了牛羊的叫声,有了婴儿的啼哭声,有了说着文成口音的村民在这里互打招呼、谈笑风生。

▲树丛中的马路降房屋


此刻,我的双脚立于吴垟这片黑土地上,感觉着岁月深处传来的光阴气息,倾听着几百年前向着这片土地匆匆奔走而来的脚步声。我不知道那些血肉之躯上的脚板,踩踏到水口边上的鹅卵石时,是否会有疑虑?是否会有颤抖?我能知道的是,这些脚板最后都坚决地停了下来。因为这里的坑水?因为这里的古树?因为这里的良田?因为这里的宁静?因为这里的清风和阳光?恍惚之间,一股生命之流如雾气一般升腾而起,向着吴垟坑,向着苦槠树,向着雷打石,生命的氤氲之气缓缓席卷而来。


往事如风,付予笑谈中。如今的吴垟,你在,我在,古树在,坑水在,风景在,追忆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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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垟坑发源于徐山,经徐山、吴垟水口、吴垟岭根注入飞云江。据《温州古道》记载:徐山属周山乡周垟村。徐山呈蛇形,名为蛇山。村民认为“蛇山”不雅,遂改名为“徐山”,是革命老区。我想去看看徐山。村民说,徐山离吴垟还有很远的一段路,步行无法到达。于是,我放弃去徐山的念头。


▲吴垟坑 金宏杰/摄


吴垟坑从徐山奔流而下,村民在吴垟村东南方建造了一个水塘,名曰坑下水库。据《文成地名志》记载:坑下水库主要作用为灌溉,1961年12月建成,库容量1.3万立方米,集雨面积0.5平方公里,灌溉面积100亩,主流长度360米,平均坡降为23%,坝高6.9米。水库面积不大,呈三角形。水很绿很清,松树临水而立,蓈萁、茅草、大竹叶等一片绿油油的。一阵风吹过,它们便俯了俯身子。此时艳阳高照,这些植物都清晰地倒映水中。

▲坑下水库


沿着水泥路往村子里走,只见路的左边是一片田垟,稻子已经割了,稻茬上又长出了嫩绿的稻苗。耳边传来潺潺的水流声,我循声望去,只见一爿爿“竹简”(文成方言,把竹子劈成两半,取其中的一半把水接到田里)上有水在流动,尽头的水叮叮咚咚地注入田里。有了坑水的灌溉,怪不得这里的稻田一片连着一片呢。


一位妇人正在马路上晒番薯丝,抬起头友好地向我打招呼。妇人说,吴垟坑水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清澈。上世纪80年代以前,他们都是吃这条坑里的水。后来有了自来水,村民就只是偶尔来这里洗衣服了。

                               ▲吴垟水口古树群碑

▲吴垟古树  金宏杰/摄


沿着公路一直走,我来到了“周山畲族乡吴垟村居家养老服务照料中心”门前,只见南侧的路面上方有一块石碑镶嵌在路坎上,上书“吴垟水口古树群”等字样。这时我才发现身边有许多形状各异的古树,那粗糙的树身上堆满了夕阳和岁月。郑明产老伯指着一棵古树告诉我:这是苦槠树,有400多年历史了。每年秋冬之交,苦槠果实成熟了,就自然而然地掉了下来。每天清晨都有村民来捡,积累到一定的数量,就拿来做苦槠豆腐。苦槠豆腐具有补脾益胃、清热润燥的作用,可以自己吃,也可以送给亲朋好友。还有就是甜槠,也称为米槠,个子小,可以直接吃,也可以炒了吃。这里的古树除了苦槠和甜槠,还有枫树和松树。现在还不到时候,到了深冬,那些经霜的红颜掉落下来,可谓是美艳至极呀。


古树下方有一排四层的落地房。两位老人坐在门前的空地上聊天,看到我,露出了浅浅的笑容,嘴角那一弯一弯的笑纹,还有眼角的褶子,都带着一份善意,也带着一份友好。

                                 ▲苦槠树


▲藤蔓和古树手拉手


我来到房子前方的空地上,只见面前站立着三棵大树,左右两边分别是枫树,中间那棵是苦槠树。一棵香港黄檀的藤蔓从吴垟坑西侧探出身子横穿过坑绕上了左边的枫树,攀到了中间的那棵苦槠树上,又绕到右边的那棵枫树上。藤蔓和大树手拉着手,远远看去,竟是那样的和谐,又是那样的安详。不禁使人感慨:植物和人一样,也需要朋友,互相依附,互相成全。沿着四周走走逛逛,发现古树的数量还真不少。


▲古树树墩


空地的东侧有一条前往马路降的古道,南侧路边有一株枝繁叶茂的苦槠树,三个人也合抱不过来。再前行10多米,北侧路边有一个古树树墩。老树应该已经枯死多年了,树墩上没有一抹新绿,但那小半截身子依然在瑟瑟寒风中站立着,倔强地仰望北方,仰望天空。村民告诉我,这些参天的古树不是有谁刻意种下的,而是自然生长的。它们是吴垟的灵魂,其根系就像血脉一样延承着这里的岁月,记载着这里的历史。我抬起头来仰望它们,觉得头顶上的这片翠绿不仅仅只是苍苍一叶,而是一片岁月的天空。它们目睹远道搬迁而来的村民在这里安居,在这里生儿育女。它们也见证了吴垟的世事变迁。“凭时间赢来的东西,时间肯定会为之做凭证。”不信,你来吴垟看看这里的古树:它们的年轮里,枝干里都刻印着时间的痕迹呢。


一颗苦槠果子“咚”的一声从树上落下来,在我面前滚了一圈,停了下来,一面是阳光,一面是清香。“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虽然没有下雨,不知道怎么的,我还是想起了王维的这句诗。如果能在二更时站在吴垟水口,我的左耳一定能清晰地听到山果落地的声音,右耳则会听到草丛里那虫儿此起彼伏的鸣叫声吧?可惜我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无法停下行走的步履在此住上一夜。


继续往前走,只见溪坑上方站着几棵倔强的桂花树,开满了花儿迎风而立,成了冬日里亮丽的一抹风景。人间忽已晚,凛凛陌上冬。


此时,温州市派周山畲族乡官垟村第一书记赵军来到了吴垟,陪着我从吴垟水口往下走,前往龙水岩山。顺着游步道前行,栈道两侧是铁栏杆,中间是木台阶,一级一级顺着山势向下。约行20步,只见栏杆下方出现一片甚为“妖娆”的植物,纤细羞涩,藤蔓相互缠绕着,拥挤着向上攀爬,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浓淡相间的小叶子像一只只张开的小手掌,短小而柔软。


▲绞股蓝


赵军告诉我,这是绞股蓝,有抗疲劳、保肝解毒、降血脂、降血压、降血糖的作用。他伸手到栏杆外摘了一片绞股蓝叶子,让我嚼一嚼。我入嘴猛一嚼,只觉得唇齿间甜甜的,可好吃了。绞股蓝严严实实地铺展在岩壁上,不留一丝缝隙,犹如一张厚厚的绿毯。我仔细查看,每根分枝上都有叶片。其茎叶如此茂密,蔓延如此肆意,生命力如此顽强,着实令我震惊。绞股蓝静静地生长在吴垟坑水边,这里水汽氤氲。年年月月,绞股蓝的身上便深藏着坚强和绿色,散发出满身心满时间的清香。宁静,平和,岁月静好,这是绞股蓝给我的感觉。“世间真正温煦的美景,都熨帖着大地,潜伏在深谷。”这是哪位作家说的?我忘了,但感觉这句话与此情此景竟是如此的切合。我感受到了静谧的气氛,心底显得格外平和舒畅。


打开手机找百度,得知绞股蓝夏季开花,花儿有黄有白。花败之后,会结豌豆大小的果实,初为绿色,成熟后呈紫黑色。 


翻开明成祖朱棣编纂的《救荒本草》,其中对绞股蓝是这么描述的:生于野中,沿蔓而生,叶似小蓝叶,短小软薄,边有锯齿。又似痢见草叶,亦软,浅绿,五叶攒生一处。另据《本草纲目》记载:绞股蓝可拿来当药,治疮疥、虫咬、凉血解毒,利小便。


赵军告诉我,以前这里的绞股蓝不多。建了游步道以后,鲜有人前往龙水岩山的溪坑边,绞股蓝就肆意地生长着,一年一年,新叶子叠加在老叶子上,浓浓淡淡相间,铺满溪坑边。


▲龙水瀑


顺着游步道继续前行就到了龙水岩山上。耳边,是坑水温婉叮咚的轻吟;眼里,是青山幽幽不绝的绿意;手中,是一缕温暖和煦的阳光。到了游步道最下方,抬起头来,只见前方的岩壁间一条瀑布飞泻而下,水流不大,但那执意向前的气势着实令人惊叹。一层层水花被岩壁撞击着,似烟似雾又似尘,碰得粉碎,砸得彻底。岩壁四周飞溅起雾气,罩住了空气,迷蒙了视野。我极力往下望去,但底下深不见底。


赵军说,这就是龙水瀑,其上方就像龙嘴,故名。龙水瀑落差80米,下方是一个深潭,继续往前,穿山过林,到了吴垟岭根的鲤鱼坑,然后汇入飞云江。现在是枯水期,水流不大。如果是春雨绵绵的季节,龙水瀑澎湃咆哮,奔腾而下,那豪情万丈的狂野之势,极富冲击力和生命力。是呀,几百年甚或几千年以来,日子无声无息地轮回,而吴垟坑只写了一行,曲曲折折地寄给了飞云江。其深情,其爱意,飞云江一定能感受得到。

▲吴垟古树公园


冬天的吴垟坑,风是有香味有颜色的,它四处游荡着:丹桂开了,金桂开了,苦槠果实落了,枫叶黄了,绞股蓝的叶子却更绿了,清香与水雾混合着。我想把所有的香味都揽进鼻子里,风却悄悄地离别了。谁知道它又去了何方,它去张山庵了吗?它去马路降了吗?谁也不知道。


坑水,古树,绞股蓝,瀑布,它们相辅相成,构成了一道美丽的风景,耐看也耐闻。它们与吴垟不离不弃,书写着吴垟的历史。这是一个悠长的故事,有苦有乐,有酸有甜。你可愿意听?如果乐意,就请沿着这里的古道,一起来听听,一起来看看。

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村落总会有一些传奇的故事和古老的传说,就像站在遥远的地方,听着有人遥远地唱着遥远的歌似的,心中充满了欢喜,同时也有一丝丝的好奇:这些神奇的故事是怎么来的呢?


侯王庙


据《文成乡土志》记载:侯王庙在吴垟水口。庙宇狭小,塑像已毁。相传吴姓人在这里始居,因战功封过侯王,生七子,被奸臣陷害,斩了6个,留下最小的孩子,名曰吴七郎。后吴七郎卫国有功,袭侯王职,殁后,地人立庙奉祀,称“吴七侯王”。今吴府基尚在,时有古文物发现。


▲侯王庙(吴垟地主殿) 


侯王庙在哪里?我在水口转了一圈,也没有见到。经询问,得知就是吴垟地主殿。吴垟地主殿为砖混结构,从大门进去,只见殿的东侧是一个戏台,戏台前方有一副对联:戏演故事是非成败当由观者论,曲唱世情善恶忠奸自有后人评。这对联是对谁说的?是说给吴七郎听的吗?西侧塑有几尊佛像。侯王庙怎么成了地主殿呢?你且耐心地听我讲解。


郑明产老伯告诉我,吴七郎与张阁老(张璁)同为温州人,私交甚好。张璁时为内阁首辅,曾经三次为相,朝堂之上,必有纷争。朝争虽然没有硝烟,但却不计后果。话说对手明知争不过张璁,就向吴七郎下手了。对手听说吴七郎的家乡吴垟风水很好,决意破除,让吴家子孙永世无法为官。于是对方从江西请来了一个阴阳先生,到了吴垟。阴阳先生转来转去,发现吴垟风水所在之处——水口龙脉。却说吴垟东有吴垟岗隆,西有雷打石山,中有吴垟坑奔流而过。吴垟岗隆和雷打石山两山夹持吴垟坑水,形成龙脉。话说这水口非常神奇,白天水路分开,吴垟坑便哗哗哗地奔流向前;夜晚水路闭合,村庄显得非常宁静。阴阳先生思来想去,最后请人在吴垟岗隆和雷打石山各凿了一条沟,然后杀了一条白狗,把白狗的鲜血(据说白狗的鲜血会给人带来晦气。从那以后,吴垟人忌讳养白狗)倒进了这两条沟里。一刹那间,吴垟飞沙走石,天昏地暗。等一切都平静下来以后,村民发现阴阳先生不见了,吴垟坑水也小了。到了夜晚,水路也无法闭合了。至此人们才发现:吴垟的风水被破了。如今,吴垟岗隆和雷打石山那条被凿出来的沟壑都还在。


我们再来说说吴七郎。吴七郎为武官,本意以身许国,马革裹尸还。吴垟的风水被破了以后,直接连累到了吴七郎。从那以后,他每次外出打战都失败了。嘉靖帝一怒之下,下旨将吴七郎一家人砍头。临刑前,吴七郎大呼“冤枉”。嘉靖帝说:“你如果是冤枉的,被杀后,就让自己的头颅飞起来。”果然,刽子手的刀砍了下去,吴七郎的头颅就飞了起来。这不,这头颅一飞就飞回了吴垟,停在吴垟水口,不动了。吴七郎的一生,就这样仓促地画上了句号。村民见此情景都泪流满面,说吴七郎想念家乡呀,就将其头颅埋葬在水口边上的一块土地上,并修建了一座小小的庙宇,名曰侯王庙。令人惋惜的是,如今村里已没有吴姓人家了。

▲黑色车子后方为陈氏宗祠,宗祠右侧为吴七郎原住址


故事带有传奇色彩,但也寄托了人们的美好愿望——吴七郎回到了生他养他的吴垟。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岁月如流在穿梭,吴垟人民在此供奉香火,以示敬仰。如今,吴垟有这样一个习俗:每年除夕,家家户户都要准备“福礼”(如猪头、猪脚、鸡、水果和鱼鲞)之类的食物,挑到侯王庙“做解冬”,嘴里念着:“当敬地主殿吴七侯王。”随后众人虔诚地跪拜,祈求吴七郎赐福,一家人来年平安顺遂,健康幸福。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侯王庙的石头墙倒塌了,村民又予以修建。一次又一次的修补、扩建,终于成了如今的样子。站在侯王庙前,我发现庙门左侧墙上贴着一块牌子,上书:吴垟地主殿。我很疑惑:侯王庙怎么成了地主殿?村民说,吴垟人认为吴七郎是吴垟的地主,受封侯王,所以此庙称为侯王庙,而当地人口头上又称其为地主殿。《文成乡土志》于1989年出版,书上记载的还是“侯王庙”,“吴垟地主殿”一名应该是1989年以后改过来的。《文成乡镇志》对此也有记载,亦称“侯王庙”。


吴七郎在吴垟村民的心里,一直是美好和坚强的象征。冬日的午后,站在吴垟坑边的苦槠树下,听一段吴七郎的传奇故事,心里暖烘烘的,满满都是满足和敬意。


水牯岩


雷打石山在吴垟西南侧,其上有一块石头,样子很像一头水牯(公水牛)。我想去看看。村民说,山上林深树密,水牯岩掩映在树丛中,人根本就上不去,身为一名女子还是别去了。我只得打消去看看的念头。石头怎么会像水牯呢?且听我细细道来。


相传很久很久以前,天上有一头神牛,因为触犯天规,被贬人间,来到了吴垟雷打石山上。此牛力大无比,饭量很好,一顿能吃三石槽的草料。这头水牯脖子很长,一伸头就到了平阳。却说平阳那边种了很多麦子,麦苗绿油油的,长势很好。这不,这牛呀一伸头就吃,那麦苗就被吃得所剩无几了。平阳村民气得大骂玉皇大帝:怎么如此放任神牛胡作非为?在天上巡视的天神将此事告知玉皇大帝。玉皇大帝勃然大怒,派了雷神来找水牯。此时水牯正伸着头开心地吃着麦苗呢。雷神举起手来,“轰隆”一声,雷声响了。水牯被雷砸到了,变成了一块石头,样子没变。村民因此称之为水牯岩。


年年月月,岁岁年年,斗转星移,时光的隧道里,春夏秋冬周而复始。水牯岩也经风历雨,一任时日的冲洗,孤零零地站在岩坦背上。也许这就是做了错事的代价:只能在岩坦背上经受风雨的吹打,以示惩罚。


金香炉


村民告诉我,龙水瀑上方是一块巨大的石壁。很久很久以前,石壁左侧有一只金香炉,两条五步虎相互缠绕着盘踞其上。每当太阳出来,香炉就发出闪闪金光,就连蛇身上也闪闪发光,煞是好看。说也奇怪,五步虎日日夜夜紧紧抱着金香炉,也没见它们吃喝,但就这样平平安安地活了下来。因为有了五步虎的保护,没人敢靠近金香炉一步。村民将金香炉奉为圣物,每当遇到困难,就会来到龙水岩山上,对着金香炉方向礼拜,祈求护佑。如此,无论遭遇多大的困难,都会化险为夷。渐渐地,村民有了烦心事,就都来这里默默地跟金香炉说说。特别是一些即将出远门的人,临走之前都会来这里默默地祈福。


金香炉是怎么来的?现在又去了何方?莫急,你且去搬来一张小矮凳坐到吴垟水口的古树下,听我细说前因后果。


故事发生在很早很早以前,峃口龙车村下方有一个小村庄名曰临水垟头。村里有一户富裕人家,家里的上间供奉着一个金香炉。因为家住河边,交通方便,男人常年在外做生意,一年到头,难得回家几趟。女人在家侍奉父母,教育孩子,辛劳地操持家务。有一年除夕,男人满心欢喜地带着一大笔钱回到家里,却听到有关妻子的风言风语。为此,夫妻两人每日争吵不休。女人气愤至极,告诉男人:她是清白的。金香炉容不得一点肮脏的东西,她可以从金香炉上面跨过去。话刚说完,女人转身来到上间捧来金香炉,放在地上并跨了过去。此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金香炉“腾”的一声从家里飞了出去,沿着大溪边的后山直往上飞,最后停在吴垟水口的一处水竹蓬(“蓬”为方言,在这里念第四声)里。为此,临水垟头的村民纷纷议论:金香炉喜欢宁静祥和的环境,家里不安宁,它只能离开了。

▲有房子的地方为吴垟水口


古时候,吴垟水口一带无人居住。金香炉一直在那里经受阳光的照耀,承受风雨的吹打,一年一年默默地呆着。不知道哪一年,随着人口的迁移,有人在吴垟水口搭起了草棚,又养了鸡鸭鹅等,环境再也没有以前那般纯净了。一天夜里,月黑风高,金香炉又起飞了,这次它没有飞远,停在吴垟水口边上龙水瀑上方的石壁上。此处是悬崖峭壁,村民难以涉足,因此无人知道此地有金香炉。到了民国期间,原周山村(现为周坑村)有一位妇女来龙水岩山拔龙须(一种草,可以用来打草席)。不知不觉间,妇女到了龙水瀑右侧的山上,无意间向对面山一望,只见龙水瀑上方东侧的岩壁上有一个金光闪闪的金香炉,两条五步虎相互缠绕其上。妇女惊骇至极,从山上摔了下去,后经村民救起,回来诉说了此事。此后,金香炉在瀑布上方一事又被村民传了出去。


又过了许多年,峃口矴步头(与临水垟头相邻的一个小村庄)有两位妇人为了一点小事发生口角,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说也说服不了谁。一连几天,双方一见面就闹。村民都过来相劝,但谁也不愿意就此停歇。怎么办呢?有一次,一位妇女提了一个建议:金香炉是从临水垟头飞走的,我们到金香炉面前去“蔡愿”(当地方言,也就是发毒誓),如果谁做了错事,就会有报应。吵闹之间,双方一前一后沿着古道来到了龙水岩山上,遥对着金香炉起誓发咒。到底发了什么毒咒?村民也已经说不清楚了。却说这金香炉很灵验,一听到毒誓,就带着两条五步虎“忽”的一声腾空而起,悠悠然直往北方飞去。两位妇人一看傻眼了,急得一边大声呼喊,一边直跺脚。可金香炉却是不管不顾,还是一个劲儿地往前飞,不一会儿,就飞出了两位妇人的视线,不知去向了。后来村里一位有威望的长辈说:金香炉是在这里护佑村民平安的,哪能在它面前发毒誓?这里没有安宁,它只得飞往别的宁静祥和的村庄了。


村民还告诉我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文革”期间,玉壶一位男子历尽千辛万苦,挑着两簟箩香烛纸步行来到吴垟,打听龙水瀑所在的位置。男子说,其昨晚做了一个梦,一个仙翁告诉他,龙水瀑边上有一只金香炉,只要把香烛纸烧在那里,就可以把金香炉捧走。村民说,金香炉已经飞走了。那名玉壶男子叹了一口气,把香烛纸烧在龙水岩山上,然后转身下山了。


听了金香炉的传说,我想看看金香炉当年所处的位置。但因山势太高,无法一睹为快。

狐仙洞


狐仙洞位于龙水岩山上,从游步道往下走,约行100米,左方有一个平台。靠在平台东侧的栏杆上,向下一望,只见下方有个洞,目测洞口可容一人通过。村民郑明铨告诉我,还没修建游步栈道之前,村民可通过山间小路来到狐仙洞。村民亦称之为茅狸洞。狐仙洞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已经无从考证了。吴垟村民口口相传:很久很久以前,有人在到这里割草,看见洞里有一只白狐,边上有一窝刚出生的小狐狸。那人回去将此事告诉村里人,于是有人下来查看,结果发现什么也没有了,故名。有人说,那只白狐是狐仙,故此洞被称为狐仙洞。平时,有人来这里割草砍柴,也会来洞口坐坐,洞不深。特别是炎热的夏天,这里凉风习习,洞口的草也会被吹得轻轻摆动,可凉快了。站在洞口向下望,还能看见龙水瀑下方的深潭呢。


因为游步道就修建在狐仙洞洞口前方,我无法下去一探究竟,甚是遗憾。

▲龙水岩山和龙水瀑 邢碎汉/摄


一个个遥远的故事,一个个美丽的传说铺展在吴垟这片土地上,留给后人几多怀想,几多惆怅。因为遥远,因为长距离,也就给我们留下了想象的空间,如那会飞的头颅,如那变成石头的水牯,如那不知去向的金香炉,如那狐仙呆过的茅狸洞,那是一种朦胧的美,一种遥远的美,一种短暂的美,一种失去的美。美似吴垟,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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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我走在吴垟的田间地头,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民仔细收拾好辛苦一季的劳动果实,走过长长的田埂,走进一间间布满炊烟的房子;看着那些坐在家门口、坐在树底下晒太阳的老人,微闭着眼睛,静静享受阳光带来的温暖。此刻,那些荣华富贵,那些功名利禄,在这里都成了过眼烟云,有的只是惬意的乡村生活。


有空,你也来吴垟走走,不带任何目的,就像走进童年一般,搬来一张小竹椅,静静地坐在一位老伯面前,静静地听他们讲述吴七郎的故事,静静地看远山近水,静静地享受这份独属于吴垟的宁静和安闲。